清晨6點時分,外頭的天空灰灰的,雨下得很狼狽。整間屋子裡,只有雨滴拍打屋簷的聲音,我在廚房的料理桌上低頭做著鮪魚青蔬三明治,布萊恩則坐在大圓桌上寫Guest Book,想在離開Waterfront Lodge前留下感言。


這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早餐,是前一晚才臨時惡補的,我卻還是有點手忙腳亂的。其實,只是單純地想爭取多一點相處的機會,在他離去前。偶爾,我們會很有默契的碰巧抬頭凝視著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心領神會的對彼此微笑。


我把做好但是不太好看的鮪魚青蔬三明治擺在盤子裡,放在他桌上:『或許不是很好吃,不過我已經盡力了,你知道的,我手藝不好。』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


『看起來很好吃,我保證它一定很好吃。』他聽起來很誠懇。


他大口大口的咬著三明治,即使他是騙我的,看他吃得這麼開心我也心滿意足了:『你行李都打包好了嗎?』


『哈哈,我根本沒甚麼東西好打包,不過就幾件衣服罷了。』


『那你何時check out?』我問。


『我今天會提早下班回來,整理好就走。』


『喔,所以,我今天不會再見到你了?』停頓了一下,我難過的問:『你還會再回來吧?你答應過我的,是嗎?』


『當然,我很喜歡這裡,住了一個多月了,這裡就像是我的家一樣。』他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到嘴裡,然後瞇起眼睛,一臉滿足的用手摸著肚子:『謝謝妳的早餐,SARAH,很好吃。』


『不客氣。』看著他起身走到洗水槽的背影,突然覺得好悲傷,Waterfront Lodge明天起將不會再有他的身影,將不會再聽見他爽朗的笑聲。我望向窗外,我知道,只要不看會讓自己掉眼淚的東西,就不會傷心難過了,是嗎?


我不想忘記他。


布萊恩把洗好的馬克杯放在我面前:『這個給妳。』那是他專屬的笑臉杯子:『現在它是妳的了,要記得Keep Smiling。』


『喔。』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甚麼,才想開口,其他人已經起床陸續走了進來,我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和大家道早安,廚房開始熱鬧起來,交談聲和刀叉碗盤起落間蓋過了雨聲也沖淡了原先悲傷的氣氛。


我用力握著手中的馬克杯,心裡還是有點難過,卻同時覺得暖暖的。



布萊恩已經搬出去一個星期了,我沒有任何他的消息。


我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其實只要我開口,就可以很輕易的從朋友那裡得到他的電話,可是我不想,因為我相信他會回來找我,他一定會的。



葡萄園的工作又邁入另一個階段,我和瑞士史蒂芬妮率先被派去「插秧Planting」。那天一早,她開著代步車,我則雙手緊握輪胎邊的鐵條,努力不要在顛頗的行進間被甩出去,維持平衡地坐在後座,我試圖想打探出甚麼是Planting?史蒂芬妮只是笑一笑,神祕兮兮的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經過一片又一片的葡萄園,當車子熄火停了下來,我看到一大片光禿禿的田,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原來,我們要先在這一排一排的田埂上打洞,再把先前嫁接好的葡萄枝條插到洞裡,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淺,前後的枝條都要維持在相同的高度上。老實說,這真得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最—最想罵髒話的工作了。


(這些葡萄枝條都是我們用手一根一根插上去的,真的會出人命啊!!!)



光是一開始的打洞工作就讓我苦不堪言。首先,我們要用一支有尖尖凸起物的「滾洞耙子」在一排排已事先鋪好塑膠布的田埂上打洞,因為這支耙子非常的重,所以只能讓比我高大的史蒂芬妮來操作,除了精準的把洞打在一直線上,還不能把埋在裡頭的水管線路破壞,所以我必須用手去抓出水管的方位,好讓史蒂芬妮可以避開它然後順著直線推動耙子。


這下好了,因為田埂很長,我必需半蹲半站的一路快速地摸出水管,而史蒂芬妮就在我前頭推著耙子打洞,要知道,那些塑膠布在烈日當頭下的溫度可是非常的高,我的手指就像是一根根的乾火柴,不停摩擦在高溫的塑膠布上,隨時都有點燃著火的可能,我一方面擔心手指起火,一方面又感到一直微蹲的腰桿子就快要斷了。


接著,我們兩人再去代步車上把一箱箱裝滿泡水的葡萄枝條搬下來,分別從田埂的兩邊開始「插秧」,沒騙你,真的就是像農夫彎腰插秧的工作,一根一根的插,還要小心別把脆弱的枝條給折斷了。


(看到那幾個小人影嗎?)


(這就是我們插秧的情形)


因為在太陽底下一工作就是幾小時,為了防曬,我都是帶著帽子和口罩在插秧,偶爾風大,即使戴著口罩我還是吃了滿嘴的沙子,臉上的汗水和著黃沙,常常摘下口罩和帽子時,滿臉的泥沙和髒汙。也由於要彎著腰插秧,後背的上衣和褲子中間無法遮蓋的皮膚部分,被毒辣的太陽曬出一條「黑腰帶」。


儘管之後離開了Napier,這條「黑腰帶」還是跟著我很長的一段時間,像是戰士的紀念勳章。


每天下班回到了客棧,我會累到癱軟在床上不想起身,腰部隱隱作疼,雙臂無法高舉,心裡,苦苦的。身體上的疲憊我還承受得起,只是,心頭上因為思念而啃食出的大洞,該如何修補?


以前布萊恩在的時候,他帶給了我莫名的安全感。


Napier是個臨海的小鎮,客棧的前面就是海,深夜躺在只有透著些微月光的斗室裡,靜謚的四周只聽得見海的聲音,閉上雙眼,就可以聽見浪潮打上岸的跫音和浪花的窸窣聲,聽著聽著,我不那麼傷心了,大海給了我另一種安全感,它似乎在說著:『等明天天一亮,又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我不會說自己是個愛海的人,但是能夠這樣每天聽著海浪聲進入夢田,是我一輩子都沒想過的體驗。真的,我好愛Waterfront Lodge,我好愛Napier。


有的時候,我會在早晨天空還黑著時,獨自一人跑到對面的沙灘上坐著等天亮,等待這城市的第一道曙光,聽著海潮,吹著海風,看著天色一層一層的亮了起來,又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原來,感動這麼簡單。















我用微笑向太陽說早安。


我看到了「今天的太陽」,但是誰能夠保證一定會看到「明天的太陽」呢?到了明天,一定又會有「明天的太陽」,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荒唐的過,開心的過,靡爛的過,踏實的過,得過且過的過,把握當下的過。我只知道,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


回去的路上,整座城市已經罩在陽光的金沙羽翼之下,Napier,閃閃發光。想起布萊恩送我的微笑馬克杯,我相信,我會再遇見他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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