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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之前去紐西蘭或是澳洲打工度假,還是現在來到倫敦了,我每一個禮拜都會固定打電話回家至少一次,而且是要「專門打給老爸」。


原因有二,第一是,老媽不接我的電話,除非是家裡剛好沒人在了,她躲不掉,不然情緒激動的她聽到我的聲音會難過,會想哭,所以當我想聽聽老媽的聲音時,就會刻意挑只有她在家的下午,打給她,藉口問她煮飯的小瑣事,聽她在電話那一頭仔細的叮嚀我要先放蔥和蒜,炒香了再加醬料等等,電話這一頭的我沒有聽得很認真,其實,只是想知道她最近過得好不好。


聽老爸說,我和老妹一起去紐西蘭的那一年,老媽都不敢上樓經過我們姐妹的房間,怕觸景傷情,只要一不經意看到我們兩個空蕩蕩的房間,她就腿軟,淚珠像斷線似的掉,那陣子她每天都會哭到核桃眼,沒有力氣做事情,她說,好像生命失去了什麼。


老媽的眼淚,是我在外地最怕聽到的消息。


第二,即使我打電話回家剛好是老媽或是弟妹接的,只要不是和老爸講過話,都不算數,因為他會在心裡默默幫我計算幾天沒打電話回家了。上個星期日我和老媽通上話,老爸碰巧在溜狗,結果隔天他馬上撥電話給我,問了一個很不重要的芝麻綠豆蒜皮小事。


我知道,他只是想聽聽女兒的聲音罷了。


很多人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可是,我和老爸和其他人不一樣,因為算命的說我和老爸上幾輩子都還是父女關係,前一世,他是把最好的都留給我的員外爸爸,我相信,因為老爸這一世一樣是個把最好的都留給子女的好爸爸。算命的還說,我和老爸的緣分很深,他影響著我這一輩子,甚至從前世就開始。


江湖術士說得話,聽聽就好,可是這段話我卻緊緊地記在心裡不想忘,因為這是我可以驕傲一輩子的事情。


年輕時的老爸不愛說話,濃眉小單眼,愛臭臉,身型黑黑的,甚至還有點乾乾的,每次看老爸以前的照片,我都會笑年輕時貌美出眾的老媽怎麼會嫁給一個這麼不起眼的怪小子?出乎意料的,他卻是一個會菸偶爾小酒的顧家好男人,好爸爸,雖然不是老媽心裡浪漫細心的好情人。很多女兒都會有「挑像老爸一樣的情人」的憧憬,如果她們碰巧有個模範老爸的話,可是我沒有,我總說以後要挑老公,不要挑像老爸一樣有壞脾氣又沒耐心的男人。


我有老爸的壞脾氣,還有老媽倔強不認輸的拗個性,很難想像,倘若我挑一個和老爸一樣的男人,我的世界將會是如何的天崩地裂、不得安寧。


所以即使我沒有什麼明確的擇偶名單,可是壞脾氣沒耐心肯定OUT,沒有第二句話。


老爸以前酷酷的不苟言笑,他來學校接我們小孩子下課時,總是戴著黑墨鏡站在車外等,同學都竊竊私語,我有個黑道老爸,這對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的小孩子而言,是一種很奇妙的崇拜感。


挺好的,我有個黑道老爸。


小時後老爸常常跟我們說,愛騎馬的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片遼闊的土地,養幾匹馬,白色的、黑色的,咖啡色的也不錯,然後每天就是騎騎馬,悠閒度日。他也會在假日帶我們去可以騎馬的地方玩,所以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騎過馬,不是迷你馬的那一種,是真正的大馬,是比一個成年男人還高的那一種馬。


永遠記得,我們小孩子騎馬時要有專業人員在一旁陪著,慢慢的走,可是老爸就是一個人自己在旁邊騎馬小奔騰,看著他在馬上意氣風發的樣子,那一刻,我告訴自己,老爸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就是賺大錢,幫老爸買一座馬場和幾批帥氣的好馬,讓老爸可以天天騎馬。


幾年後一次談到騎馬,老爸說要等到他的夢想實現的那一天,他已經老到馬匹只要一跑一躍,他的老骨頭就閃了一地。當時這件事給我的衝擊很大,因為小小的年紀了解到現實的殘酷,了解到我再怎麼省吃儉用的存錢,也不可能幫老爸存到一座馬場。


我有種莫名的罪惡感。


除了喜歡騎馬、抽菸,我的老爸還是一個超級孝順的好兒子,他常常在我頂嘴抗辯時說,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一次跟他的爸爸媽媽回過嘴,他們說什麼,老爸就做什麼。第一次看鐵漢子的老爸哭,就是阿公病逝時,那種看到自己老爸的眼淚的心痛,簡直要撕烈我的心,那種痛,比知道阿公過世了還要痛。


阿公走了以後,住在桃園的老爸還是每天都打電話給在南部的阿嬤,和阿嬤聊聊天,說說兒子的話。一年後,阿嬤在洗澡時摔倒也走了,阿嬤洗澡前老爸才剛和她通過電話,一切無恙,隔天我們準備出門踏青時在車子裡竟然接到電話,說阿嬤前一晚走了。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老爸哭,我暗自在心裡發誓,我再也不想看到老爸的眼淚了。


後來因為家族因素,排行老三的老爸把阿公阿嬤的神主牌位接回桃園家裡放,我覺得這樣更好,因為孝順的老爸又可以天天看見阿公和阿嬤了,他們又團圓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卻發現,每次傍晚老爸上樓去廳堂拜拜時,沒有半個多小時不會結束下樓,才聽他說,他都會坐在那裡和阿公阿嬤說說話,跟他們說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就像他們還在時一樣,一個兒子和父母的對話。


聽到老爸這樣說,我馬上轉頭掉下眼淚來,隨即藉故回房,我止不住的狂哭,才知道,即使沒有親眼看到老爸的眼淚,可是只要想到老爸的難過,我還是覺得揪心和無能為力的痛。


真的,我不要再看到老爸的眼淚了。


結婚大喜的那一天,我一大早就把自己的腦子設定在「開心不落淚」的機制,拼命說話,拼命瞎忙,因為是知道自己的弱點,知道「有個人」可以瞬間讓我流眼淚,像是被點了哭穴那樣,控制不來的。記得胡婷婷說過一句話:『我有多堅強,我就有多脆弱。』我覺得說得真好,我常想,會哭的人其實不脆弱,因為他們還懂得求救,不會哭不會鬧不會吵的人,才脆弱,因為他們連伸出手呼救的能力都沒有。


我不會在人前哭,我的脆弱別人不會知道。


所以在和父母拜別時,我卯起來想逗老爸笑,盡說些俏皮話,就是不想讓老爸有一絲的感傷,老爸的微笑,是我覺得幸福和開心的能量,因為我的脆弱不能承擔任何一滴眼淚的重量,是會一壓即垮的。


那天婚禮結束回到飯店,我為了先前和朋友在KTV續攤時,歐約翰先生卻在一旁臭臉不悅的表情而不開心,我以為他是不喜歡KTV,以為他是不高興被拱要唱英文歌,我跟他吵、跟他鬧,說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沒了,就因為他的大臭臉。


他沉默良久才脫口而出,是因為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家人卻不在身邊,在KTV和他家人傳了幾封簡訊,讓他覺得悲從中來。


我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友此時傳了手機簡訊給我,她說:『…前一晚妳爸來火車站接我,車上聊了許多,其實妳爸很開心妳結婚,但是感覺得出來他心中很不捨。以後妳到英國後,妳要做什麼都交待給我,代替妳孝敬妳爸。』


讀完簡訊,我哇哇大哭起來,眼淚像潰堤般,嚇到一旁的歐約翰先生,他趕忙上前抱著我,一方面,我覺得對不起他的家人,因為他的父母年邁又身體不好,無法負荷長途飛行的勞累,兄弟姐妹也有事情要忙走不開,即使不能來到台灣參加婚禮,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抱怨過,卻都提前送上祝福和禮物給我們。


我只要想到,有哪個為人父母會不想看著自己的小孩步入禮堂的那一天?只要想到我的親朋好友可以在台灣親眼見證我的幸福,分享我的喜悅,但是歐約翰先生的家人卻只能在遙遠的愛爾蘭遺憾無法到場,我就深深地對歐約翰先生和他的家人感到愧疚,我既感恩,又抱歉。一方面,想到以後就不能常常見到老爸老媽了,一想到老爸的眼淚和傷心,我就崩潰了,一整天撐起來的堅強瞬間瓦解。


那一晚,我哭了好久好久,忘了究竟哭了多久,哭到眼睛都快張不開了,歐約翰先生讓我睡在他的胸膛上,他告訴我,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我,讓我老爸放心,聽著聽著,我就哭著睡著了。


之後和朋友聊起這件事,她問我,和父母拜別時怎麼能夠忍著不哭?


我只回她:『當妳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妳就可以辦到。』






一些關於老爸的小事情:阿公的錄影帶店




Oh, Sarah, what’s th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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