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問歐約翰先生，下個月底就是我們登記結婚滿兩週年的紀念日了，對於我們這即將滿兩年的婚姻生活有什麼想法？
我像是記者般的專業口吻，語畢，把手裡的隱形麥克風遞到他面前，等待著他的回答。他被我的臨時測驗考倒了，一時答不出來，就只是一逕的傻笑。
我引導著他：『例如，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是維持一般？是越來越好？還是，像很多人說的「老夫老妻」，你知道的，就是沒有驚喜、沒有經營、沒有激情，就只是過日子而已？』
他搔了搔頭，有些慎重的說：『我個人覺得，是越來越好。』
『那妳覺得呢？』他反問，把隱形麥克風遞回給我。
我想了想，慢條斯里的：『嗯，我是有些意外你的回答，』我們對看了一眼，怕他誤解了我的意思 ，我又趕緊接著解釋：『我是說，我覺得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好，那是什麼樣的改變，讓你覺得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呢？』我又問。
他又搔了搔頭，語氣有些遲疑：『喔，我想是因為我們現在比較少吵架了。』
『JOHN，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現在比較少生氣了，是吧？』我笑了出來，歐約翰先生常說他從不吵架，我都是自己跟自己吵，關於這一點我無法否認。
『那妳又為什麼會覺得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他想知道。
我看著他，很認真的說：『因為不管是以前或是現在，不管是很愛發脾氣的以前、或是很少生氣的現在，我一直都很愛你，一直這麼愛，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他給我的答案不夠標準：『我想，我是因為現在很少聽到妳一生氣就提要離婚，所以才覺得我們是感情越來越好。』
這讓我想起一年多前和一個男性友人的對話。
那時他和前女友的感情陷入低潮，他在當時還存活的msn上敲我，一來一往的訊息中，我才知道，在他們交往長達5、6年的感情生活裡，總是吵吵鬧鬧的，其中當然不乏甜蜜光陰，但是時不時就會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爭吵給搶盡了風頭，閃閃發亮的日子，終究敵不過聲嘶力竭和爭鋒相對的爭吵。
我安慰他：『女生年紀小，有時候脾氣是壞了點，或許試著和她溝通呢？』
『溝通過幾千幾萬次了，問題依舊，吵鬧依舊。』
朋友說他累了，他說吵的都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沒建設性，她卻樂此不疲，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極限。
『她喜歡提分手，我們分分合合幾次了，這都不打緊，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說了一些話，才讓我開始思考起….我們兩個真的適合嗎？』
『她說了什麼？』
『她說：『你看，我們吵成這樣子都還離不開對方，這就表示我們真的很相愛。』』
我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敲下鍵盤。乍聽之下，她說得似乎也沒錯，就是因為他們相愛，所以才可以如此的包容和忍耐，就像她說得，再怎麼爭吵，卻也不想離開對方，也離不開對方。
「家後」的歌詞不也這麼唱著「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嗎？
『她說得很開心，我卻聽得很心寒。』他繼續說。
隔著電腦螢幕，我似乎都可以聽見他的嘆息聲，於是我問：『為什麼？』
『感情怎麼可以是這樣子？難道我們就真的要這樣子吵鬧不休一輩子嗎？』
『你知道嗎，我們女人會想吵架，是因為我們在乎，是因為我們在意，如果今天我們一句話都不想說了，連跟你吵架的意願都沒有了，那就表示我們對你已經徹底死心了。』我試圖用女人的邏輯思維來安撫他。
『唉，這些無謂的吵鬧只會把我們的愛情都消磨殆盡了。』
再後來，一年多後他們真正分手的原因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對照和歐約翰先生的這番談話，我開始好奇，在愛情的世界裡，是不是男人都習慣記住壞的片段，女人卻總愛記住愛的證據？所以在一段感情裡，許多男人再難過、再不捨都可以順利的move on，因為他們知道這不是他們要的，而許多女人卻被留了下來，念茲在茲的都是當初兩人有多麼的相愛，當初他有多麼的愛她。
是不是，我們都太神話了「幸福就是吵吵鬧鬧」？
老實說我不是一個愛吵架的人，不過應該也沒有人是真的愛吵架吧，這樣說好了，雖然我不覺得我常發脾氣，只是每次爆炸的能量都像是原子彈空降，再加上天生內建的超級無敵喇叭設備(大嗓門)，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永難忘懷。
沒辦法，我生下來就帶著壞脾氣的基因，又缺乏後天良好的薰陶，因為我老爸老媽也是壞脾氣一族，是直到遇到了歐約翰先生，我才開始被感化，像是桀驁不馴的孫悟空遇到了溫和善良的唐山藏，才乖乖被降服了。
歐約翰先生的溫柔，就是我的緊箍咒。
所以當歐約翰先生告訴我，因為我現在很少發脾氣了，因為我不再動不動就提分手了，所以他覺得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時，我是驚訝的。從小我就生長在一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家庭，我的老爸老媽奉行著打你就是愛你、罵你就是關心你的宗旨來養育我們三個小孩子，雖然不是在金山銀山的富裕環境下長大，但是我們從來不缺物質享受。
我也敢很肯定的說，從小到大我們都不缺愛。
但是再仔細回想，在這樣「打是情，罵是愛」的成長背景下，當我年紀還小時，甚或是長大之後，我也曾經數度懷疑或是問自己：『我是被愛的嗎？』無怪乎當我對著歐約翰先生發脾氣，當我對著他大吼要離婚時，即使我的內心從來沒有動搖過愛他這件事，他卻會難過的以為我不再愛他了。
其實兩個相愛的人，缺的哪是愛，缺的是詮釋愛情的能力。
因為我們很多人從小就看慣了吵吵鬧鬧，從小就聽慣了「因為在意，所以生氣」的理由，所以當我們遇到問題需要溝通或是不開心不快樂時的愛情語言就只剩下爭吵和謾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然後再回過頭來安慰自己：『幸福，就是吵吵鬧鬧一輩子。』
幸福真的就是吵吵鬧鬧一輩子，還是別無選擇？
也許有的人就是著迷那種在愛情裡爭到臉紅脖子粗、吵到激烈刻骨銘心的快感，享受可以驕傲的對著他人說出：『我們就是這樣愛，就是這樣的離不開彼此。』如果可以找到旗鼓相當的另一半，那麼他們的幸福或許就真的是吵吵鬧鬧的最佳寫照。
但是我不是。
歐約翰先生說，我的脾氣收斂許多了，是因為我發現壞脾氣無法讓我們的婚姻走到更好的地方，壞脾氣，哪裡都到不了。是啊，如果兩個人是因為「愛」而進入婚姻，那就應該讓「愛」帶領我們走到更美好的境界，而不是用吵鬧來要糖果。試想，如果有一天當生命走到了盡頭，回顧過去的一切點點滴滴，會不會後悔當初讓彼此的爭吵分貝蓋過了原有的歡笑聲、後悔當初沒有對身邊的愛人多些甜言蜜語，多告訴他/她：『我愛你/妳。』而不是讓對方猜測自己發脾氣和憤怒下的真正心意？
快兩年的婚姻年資而已，半舊不新的，沒資格說什麼大話，更何況生活中還沒有經歷「小人」的干擾，然而我期勉自己，不要再把「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跟你吵架」這件事給過度合理化了，婚姻不應該是讓一個人的愛情語言退化到三歲小娃的程度，而是需要用更成熟的態度去詮釋兩個人的愛情。
吵吵鬧鬧，不一定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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