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the story?

(天下雜誌500期)


國中階段，那時我就讀當地有名的升學私校，對許多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來說，那所不是人人都唸得起，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擠進去的私立學校就等於是考取名校高中的保證班，似乎只要用盡手段和找遍人脈把小孩子送進去了，就代表一路可以直通好高中、好大學的特定公式，家長授權老師體罰的權利，學校老師更是嚴格奉行學業學歷就是一切的宗旨。


以前在國小，不用認真唸書也可以考到全班前三名，期中期末拿到滿分更是稀鬆平常的家常便飯，進入國中後，班上有一半以上的同學都是來自各校的佼佼者，更有不少是那種天資優異的資優生，我永遠記得當時我國中第一次的段考出來，我的全班排名是第36名，盯著手中的成績單和那從沒見過的排名數字，我簡直錯愕到不敢置信。後來，不服輸的個性逼迫我自己更加用功的念書，學校大小考不斷，我的成績和排名一點一點的進步，但是始終贏不過那些資優卻也努力的同學。


那時候的生活就只有唸書、吃飯、睡覺、再念書，體育課和音樂課也常被拿來考試和補課，日子乍看之下似乎過得很充實，都被讀書和考試填滿了，心裡卻空虛的很，漸漸的，我發現自己很不快樂，因為再怎麼努力也拼不過天才同學，不努力又會被資質相等的同學迎頭追上了，我知道很多同學也不快樂，可是大家又都在學校裡假裝很快樂，當時林志穎發了第一張專輯「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撫慰了我們寂寞的少女心，下課後，我們幾個要好的女生會去書局買林志穎的照片，收集那一點點讀書外短暫的快樂。


再後來，我察覺到自己的快樂是跟著太陽的作息而運作，白天，可以看到太陽的時間覺得人生是有希望的，到了夜晚，太陽下山不見了就莫名絕望的恐慌起來，我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不知道活著的目的是什麼，日復一日的，我越來越不快樂，可是沒有人發現我的不快樂，我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說。


我心裡很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長輩們都說，學生是最幸福的了，不用煩惱工作，不用煩惱金錢，沒有生活壓力，做學生的只要把書唸好了就天下太平，我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所以我決定自力救濟，我告訴自己每一天在生活中找出一個可以期待的感動。


那時候我最愛看的卡通是「娛樂金魚眼」，劇情無俚頭又沒有邏輯，可是越是愚蠢越是讓我哈哈大笑，所以每天上課時我就期待著下課後的「感動」，然後心裡覺得很幸福，但是卡通結束後，我又覺得很空虛，那種黑暗負面的情緒又會無所遁形地湧了上來，然後我就再期待隔天的娛樂金魚眼，期待隔天的感動。接著，我進階到可以找出更長遠的感動去期待，例如一個禮拜後和朋友相約去逛街、下一個月要買一本書、幾個月後就是暑假了…，這些看似很小很微不足道的小感動，卻是當時我內心大大的幸福。



好不容易熬過了那樣灰色憂鬱的國中時期，我並沒有如預期的考上第一志願高中，差了7分，老爸老媽還為此耿耿於懷了好一陣子，但是我的日子卻開心多了，而且我發現，也許是國中那三年的「自我訓練」，後來我變得很容易為了小事情而感動，因為讀了一本好書，因為聽了一首好歌，因為看了一部好電影，因為偷來一個悠閒的下午，因為天空出現一道雨後的彩虹，因為和好朋友分享了很多心裡話，這些，都是學校老師沒有教的事。


很多人都聽過這段話：『小時後，幸福是一件簡單的事。長大了，簡單是一件幸福的事。』大家也都會說，幸福其實很簡單，可是，我卻看到身邊有很多人其實內心是不快樂的，我常會想，究竟是因為很多人都看不到幸福？還是因為現在的人已經無法過得很簡單，所以找不到簡單的幸福？


前陣子，朋友的同事跟她說：『哇，真好，妳有朋友住在倫敦。』


朋友回說：『那有什麼好，他們夫妻倆人過著像窮人般的生活，』朋友又說：『而且，他們還是住在雅房。』


一次跟老爸在電話中聊到這件事，老爸說：『快去找新房子吧，不要過得這麼辛苦了。』


我說，怎麼會辛苦呢？


老爸語氣難過地說：『怎麼不辛苦，要跟別人共用浴室和廚房，擠在小小的房間裡，你們又不是沒有錢，這麼省，還要被別人覺得過得很寒酸。』


老爸的心疼，我其實是懂得，老爸從以前辛苦工作就是要給我們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他常說他可以只啃蠻頭、吃飯配醬油，省吃儉用也要盡可能給全家人過好的生活。雖然我們只是小康家庭，沒有坐擁豪宅，但是我在台灣的房間是現在這裡的兩倍大，甚至更大，裡面就有電視有浴室，家裡有四層樓可以讓我跑上跑下的，所以老爸無法想像我此刻的生活環境，對他而言，這叫「辛苦」。


歐約翰先生不止一次說委曲我了，他想為了我搬到好一點的房子住，他跟我老爸一樣都是想讓我過最好的生活，我也總是分析給他聽，我們其實什麼都不缺，我們不是24小時都在搶廁所，我們也不是24小時都在爭廚房，我們現在做得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這是我們早已經說好的計畫，如果要一個月多花一倍的錢只是為了一個廁所、一個浴室，只是為了讓別人覺得我們其實過得很好？我不覺得這有很大的意義，我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別人覺得我過得好，只是錦上添花，別人覺得我過得不好，也不會對我的實際生活增添任何一絲困擾和困境。


我只追求內心的平靜和快樂，就像之前分享過在網路上看到的一段話：『真真實實的好根本不用刻意強調，實實在在的生活別人碎嘴也插不上縫。』


上個月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家的路上，忘了因為什麼小事情我又生了悶氣，我不情願的牽著歐約翰先生的手，不想跟他說話，走著走著，歐約翰先生突然問我：『SARAH，妳想不想要一盞燈？』


『什麼燈？』我還是嘟著嘴，但是搞不清楚這是哪裡飛來天外的一筆。


『妳沒看到嗎？』他神秘兮兮的看著我：『就是剛剛那個垃圾桶旁邊啊，有一盞看起來還很新的燈。』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果然在垃圾筒子母車旁立了一支黑色燈罩的燈：『那個是壞掉的吧，不然也不會被丟出來。』


『說不定我可以修好它。』歐約翰先生驕傲的說，是啊，他號稱是愛爾蘭馬蓋先。


『那你要自己扛回去喔，很丟臉喔，你確定你要嗎？』我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從垃圾桶旁撿一支跟人一樣高的檯燈，好丟臉，如果被路人看到了多尷尬。


『妳如果想要，我願意扛回去，我不怕丟臉。』他一臉堅定的看著我。


我點點頭，其實是心裡覺得好玩，也想賭一把看向來怕羞的歐約翰先生敢不敢真的為了我把檯燈扛回去。於是我們往回走，還洋裝不經意的剛好停在垃圾桶邊聊天，我們偷偷左顧右盼一番，確定四下無人了，就暗示歐約翰先生可以行動了。


他一把提起檯燈，一邊走一邊說：『SARAH，走快一點，走快一點。』我抬頭看他，他的臉開始變紅了。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直說好丟臉啊，然後牽著歐約翰先生另外一隻手快步前進，歐約翰先生也笑了，他越笑越大聲，越走越起勁，我們兩個像是作賊心虛卻又掩不住內心欣喜，一路笑回家裡。


那支立燈看起來還蠻新的，只是沒有燈炮，底座附近也有些鬆脫了，歐約翰先生換上新的燈泡，把底座的螺絲拴緊，插上插頭，電燈竟然亮了。


『哇，你果真是馬蓋先啊。』我很是驚嘆：『現在只希望這不是電視整人遊戲，說不定有人放了隱藏式攝影機在觀察呢。』


『那我就會說其實是妳拿的，不是我。』歐約翰先生嘻皮笑臉的。


『有監視器證明，是你不是我，還有，看來你也是垃圾收集者嘛。』說完，我們兩個相視而笑，其實自從房間的小檯燈壞掉後，歐約翰先生一直很想再買一個，但是我覺得沒必要又想到要搬家時會更麻煩就不了了之了。為了這個免費的立燈，我們開心了好久好久，不只是因為不花一毛錢，也是因為生命中有一個人願意和自己做些蠢事的幸福。


後來我們上網查詢，發現這支立燈少說也要40英鎊，我們都直呼真的是賺到了。



來到倫敦也將近5個月了，還是住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但是我們卻累積了大大小小的感動和幸福。就在前天中午，室友浩克在廚房耗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煮魚，我卻在房間裡飢腸轆轆的等待著，還要不時聞著從窗外飄來廚房的魚腥味，傳了個簡訊跟歐約翰先生說浩克的詭異行徑，還有我餓到要看泰國恐怖片來轉移注意力。


歐約翰先生回傳：『什麼？他還在煮，叫他去看《奧利佛30分鐘上菜》！』


我讀完簡訊後就大笑了。


就是因為這一間小小的雅房，它讓我看到更多歐約翰先生好的地方，他從不抱怨室友的髒亂，也從不抱怨生活中的不方便，是他讓我知道即使別人再不好，也要堅持自己的原則，他主動打掃，主動清理冰箱，主動去後院鋤草，主動幫大家去商店加值瓦斯和電費，也是他讓我知道，原來只要幽默一下，換個角度看事情，生活就會更美好。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我也看見自己不好的地方，我們的樓上住著一對很愛吵架的義大利夫妻，三不五時就上演哭鬧爭吵的肥皂劇，他們總是不避諱家醜不可外揚的大吵大鬧，就是唯恐天下不知，卻因此讓我可以看見自己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醜陋模樣，就跟他們一樣。


這個小小的房間，似乎有些魔法啊。


前幾天和一個朋友談到我發的文章「想當一個背包客，和酷不酷無關」，我們分享了很多心得，她有感而發的說：『想要成為「有故事的人」之前，其實應該先好好的把自己看清楚，然後做些努力，生活本身就不童話故事，不會因為換了國家就變得浪漫動人。』說得真好，生活中我們常會被許多人感動，就像年輕人看了很多打工度假冒險的故事而有了啟發，其實我們都忽略了，感動我們的那些人都是「用心體會生活」的人，不是因為他們做了哪些瘋狂的事蹟和壯舉而得到掌聲，而是因為他們認真的生活態度，我相信今天不管把他們放到哪個角落、放到哪個國家，他們還是可以體驗到生命點滴的感動。


因為生活本來就不童話故事，而是24小時的真實累積。


張小燕在這篇《沒有感動的能力，就沒有幸福》專訪中說：『我一直覺得，能夠在心中有感動，是很重要的能力，沒有感動，就沒有幸福。現在的孩子，要讓他們懂得感覺、感動、感觸，去touch，才會有幸福感。我們不該不知福，這是人生很重要的功課。人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為什麼不能在有的時候，就很珍惜？』


現在的人，都看似擁有很多東西，有錢買名牌包、有錢出國渡假、有錢去做SPA、有錢買高科技產品，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很開心，很多人花錢擁有了很多東西，卻無法擁有發自內心的快樂，我想這就是張小燕所說得「有感動的能力」，沒有感動的能力，就沒有幸福感，所以即使身在福中了，還是視而不見。


因為沒有能力，所以看不見。


這裡我又要不厭其煩地分享一篇文章，是朋友推薦給我的清大教授彭明輝《幸福，在看不見的地方》，最後希望大家都能看見生命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