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和一個高中好友(豬媽媽,我提到妳囉)在MSN上聊天,她說,認識這麼多年以來不知道我也會寫文章。我說,不過就是寫興趣的,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接著就在我連續用了幾個「屁」字眼的語氣詞後,她笑說:『應該不會有人相信,這個不斷「屁來屁去」的妳和寫文章的是同一個人吧。』


當然,我不是一個作家,和多數人一樣只是想把心情點滴給記錄下來。


想起人生中第一篇「比較像樣」的作品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出爐。那陣子,我時常抱怨老爸老媽的偏心,心裡覺得真是不公平,因為他們把愛都給了唯一獨子的弟弟和小我5歲愛撒嬌又討喜的妹妹。幼小的我,哪懂甚麼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大道理,只知道身為老大的我似乎永遠有背不完的責任,要做家事、要當榜樣,弟妹不乖我也難辭其咎,而且一定是第一個先打我,連我拔腿就跑也要被唸:『看看妳的弟弟妹妹,有哪一個會跑?妳越是要躲我就越想打妳。』


奇怪,他們沒有逃生本能,我也有錯?


所以鄰居不時可以看到我一邊哀嚎一邊赤腳奪門而出,然後追不到我的老媽氣到把紗門給鎖起來,我就在外頭流浪個幾分鐘,再硬著頭皮乖乖回家討一頓打。


一次又被老爸老媽責罵處罰後,我淚流滿面心痛又心碎地寫下一篇「原來我是孤兒」的創世巨作,腦子裡不斷上演我是被生父生母丟在路邊餿水桶的棄嬰,而且還要是下著雨的場景,因為比較可憐。我的眼淚灑了一整片,文章裡控訴他們對我不好,只因為我是撿來的,不值得他們的愛。


寫著寫著,哭到累了,我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就這麼不湊巧的,老爸老媽趁我昏睡之際把那篇文章給讀完了。我睡醒後,他們兩人難過地問我:『我們是哪裡對妳不好?』『如果妳是孤兒,我們會給妳吃好穿好的嗎?』『妳乾脆出去找妳的爸爸媽媽好了。』


這篇「原來我是孤兒」的佳作後來還傳頌在整個家族中,有好幾年的時間,每次家族聚會老媽就愛提一次,我就要被嘲笑一次。也因此,我不太喜歡寫作文,因為害怕留下證據。


上國中後,我的國文老師是個很有主見也很有想法的女老師,她總是快人快語,腦筋動得快,對許多社會現象頗有感觸,所以她出的作文題目通常是議論文,偶爾敘述文或是應用文,鮮少抒情文。


她很欣賞我,覺得我分析能力好,對事情有獨特的見解,所以作文課時常把我的文章念出來給同學聽,記得她在我作文簿上的批改評語幾乎都是:「一針見血」。老實說,我沒有太開心的情緒。


國二下換了一個國文老師,是個看似柔弱纖瘦懷孕幾個月的女老師,她說話柔中帶剛,是個詼諧幽默的冷面笑匠,不知怎麼的,我好喜歡她。她很受同學的歡迎,但是她欣賞的作文名單內中沒有我的名字,她喜歡出抒情文的題目,總是「一針見血」的我,卻抒情不起來。所以每次的作文課,我都好用力的寫,絞盡腦汁去猜測她會喜歡的內容,可惜沒有一次成功。


終於,一次她出了「月光曲」這個題目。


當天我剛好去圖書館借了杏林子的「生之歌」,被杏林子那殘而不廢的生命態度所感動,文章裡每一個篇章都美的像首詩,觸動愛逞強的我,才了解到,即使她長年飽受病痛的摧殘,卻仍然選擇歌頌對生命的熱情。


原來,即使不卑不亢、不屈不撓,也不需要言辭犀利、一針見血的表達。有一種溫柔的力量,叫寬容和慈悲。


所以那次的作文「月光曲」,像是沉浸在唯美的月光下,我文思泉湧寫到欲罷不能。我信心滿滿,被朗讀的佳作名單中一定會有我的名字出現。直到現在,我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刻,老師趁著下課時間把我叫過去,以為她要讚美我,她卻說:『這篇文章是妳自己寫的嗎?』


我錯愕的不能言語,雙腳卻開始不爭氣地顫抖。


『老師不是說妳抄襲,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她或許察覺自己不該這樣說,於是開始迂迴地解釋。後面她究竟在說些甚麼,我已經聽不見了,只能用僅剩的力氣說:『老師,我真的沒有抄襲。』然後我回座位,把借來的「生之歌」拿給她:『我只是聽妳的話,多去圖書館借書看…我只是被這本書感動到…。』


後來我說了甚麼,也記不清楚了。


「抄襲事件」落幕後,我不再寫抒情文,其實我不怪老師,只是心裡那塊柔軟的部分,又被銅牆鐵壁給掩蓋了起來。半年後,老師請假去生小孩了,我就再也沒看過她。


「原來我是孤兒」和「月光曲」這兩篇抒情文章,從此成絕響。


考上高中後,我的生活繼續進行著「一針見血」的模式,看不慣狗仗人勢,我的嘴巴就開槍,受不了欺人太甚,我的嘴巴就開炮,非得槍林彈雨地轟炸到你舉手投降、跪地求饒不可。


又考上大學後,沒有了作文課,我也懶得說話了。或許是漸漸了解到,自己那不討喜的個性,加上某一面心思細膩的部分,我受夠聽到諸如此類的評語:『妳好奇怪喔,怎麼想這麼多?』『好可怕喔,妳真的想很多耶。』『不懂,怎麼妳都想得和我們不一樣?』『妳腦子裡到底是裝甚麼啊?』『拜託,妳會不會想太多啊。』


啊,我的老天爺!


很想告訴那些人,你的腦子想不多,我也不覺得你奇怪;你的腦子想不到,我也不會覺得你可怕;你的腦子和我想得不一樣,我也不會有意見;你的腦子空空如也,我也不會嘲笑你;你的腦子容量不夠大,我也覺得無所謂。


都是哲學家笛卡兒的錯,因為他說:『我思故我在。』


雖然大學時代我不太喜歡說話了,可是因為無聊,我寫了幾篇小說投稿,還不小心被刊登出來,賺了些稿費。寫上癮了,沒有實質戀愛經驗,只有單戀挫敗體驗的我,又在當時的網路平台gigigaga開台,專寫情情愛愛的小短文,我玩文字,堆疊情緒。記得那時有個男生因為我的文章而寫信想進一步認識我,他說:『讀妳的文字,就知道妳是個成熟而且感情經驗豐富的女子,才可以寫下這樣優美又有情境的文章。』


才驚覺,玩過火了。索性停止不寫,後來又因為太久沒登入,文章也沒留稿,我的發報台就這樣消失在茫茫網際網路的世界裡,不見蹤影。


也好,反正不過就是一個20來歲的無聊女孩,無病呻吟、毫無根據的創作罷了。


就這樣的,直到去年4月因為歐約翰先生的鼓勵,我成立了部落格,用思念餵養我的文字,用文字滋養我的愛情。起初,我只寫關於情愛的心情,只寫關於我和他的故事,可是總覺得少了些甚麼,因為人生不該只有愛情存在,不該只是「你愛我,我愛你」。於是,我就徵求歐約翰先生的意見,畢竟當初是在以「寫下我們共同的故事和回憶」為出發點。


他用一貫溫柔的口吻:『這是妳的部落格,當然可以想寫甚麼就寫甚麼。』


所以我開始寫愛情以外的東西。寫部落格有個好處,那就是你可以隨心所欲的表達,除了記錄生命之外,也可以聽到各種不同的意見和分享。但是有幾次我也因為不同的聲音,而感到沮喪,我難過的跟歐約翰先生說:『她們又不懂我,為何要這樣說我…』


他說:『就是因為她們不懂妳,也不了解妳,所以不要去在意。』


我說,有時候真討厭自己有顆纖細敏感的心,討厭自己對很多事情都有想法,說出來,又要被批評想太多,想太多又不是我的錯。


『SARAH,那是妳的「禮物」,那是上帝給妳的Gift,如果妳沒有一顆容易感動的心,要如何描述當下的心情和寫下那些文章呢?』歐約翰先生這樣對我說,即使他看不懂中文,即使我翻譯自己的文章給他聽,翻譯地亂七八糟、辭不達意,他卻會在聽完後說:『寶貝,我真以妳為榮。』從最一開始到現在,他每天還是會問我寫了甚麼,要我翻譯給他聽。


是他,讓我的文字找到了失去的翅膀,是他,讓我迷路的思緒找到了方向。


有時候我會跟他說:『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或是我們的愛情不在了,我就不會再寫了。』


『如果我是讓妳停止寫下去的原因,我會很難過的,』他要我答應他:『永遠不要停止寫作,因為那是妳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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